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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|  主题: 淮海战役亲历记——冲进黄百韬司令部——迟浩田 周一 14 三月 2011, 11:03 am | |
| 淮海战役亲历记——冲进黄百韬司令部——迟浩田
淮海战役打响后，因为我们团7连指导员彭超负伤，我从机炮连调到7连担任指导员工作。7连是我们团的英雄连队，曾获过“胶东战斗模范连”、“高密城第一连”、“常胜连”等荣誉称号。在济南战役攻内城时，全连指战员冒着敌人密集的火力，率先登上城头，为打开济南城起了关键作用。战后，7连被授予“济南英雄连”称号。我去7连很高兴，但也有压力。团政治处王济生主任鼓励我说：“迟浩田你行，组织上相信你能干好”。
济南战役胜利后的第二天，***就决定举行淮海战役。短期整训时，我们进行了“军队向前进，生产长一寸，加强纪律性，革命无不胜”的教育，大家有了打大仗的思想准备。10月25日，我们在“发扬‘济南第一团’荣誉，为解放华东再立新功”的口号鼓舞下，从山东南下，奔赴淮海战场。
淮海战役第一阶段的目的是消灭黄百韬的第7兵团。黄百韬的蒋介石的一名得力干将。在孟良崮战役中，我们团“三打黄崖山”，对手就是黄百韬任师长的整编第25师。后来黄百韬又率部与李弥的整编第8师及整编第9、54、64师等一起进攻胶东，并放出狂言，要把胶东解放军“赶到大海喂鱼”。黄百韬对山东人民欠下了累累血债，我们绝不能放过他！
根据华野的部署，我们9纵正准备在11月8日向盘踞在新安镇、阿湖地区的黄百韬兵团发起进攻时，黄百韬根据“徐州剿总”的命令，急忙向西撤退。我们奋起直追，越过陇海路，西渡沭河，直扑运河。行军途中，我领着大家唱《追击歌》：“追上去，追上去，不让敌人喘气！追上去，追上去，不让敌人跑掉！”
为了鼓舞士气，我给大家讲了纵队《胜利》报上的“十人桥”的故事：27师潍县团1营2连在过一条十多米宽的河流时，由于架桥器材不足，桥桩不稳，副排长范学福等十位同志跳入冰冷的水中，分成五对，抬扛着木板桥，使部队顺利通过，及时追上敌人。这一英雄事迹激励了大家，全连同志情绪高涨，每日以140里的速度追击，11日下午进抵碾庄以南的高桥一带，与兄弟纵队一起，将黄百韬兵团包围在碾庄一带只有几平方公里的狭小区域内。
碾庄位于运河以西、陇海路北侧邳县境内，周围地形平坦开阔，村落房屋密集，四周筑有内外两道土圩，外圩四面环水，壕水宽30至50米，深约2米，不能徒涉；土圩内侧还筑有1至2、5米高的土堤，陡滑难以攀登。黄百韬部又连夜加修了许多掩体、明暗地堡、壕沟、隐蔽部，壕外还有三道鹿砦、铁丝网。整个防御体系纵横交错，异常复杂。
11月17日，我们纵队与第8纵队一起同时向碾庄圩的敌人发起进攻，我们73团在碾庄圩正面担任主攻，但三次进攻都没有成功。纵队司令员聂风智和师长萧镜海到阵地前沿召开“诸葛亮会”，与连队干部一起研究失利原因。那时领导同志都很注意发扬军事民主，虚心听取大家的意见，我们在首长面前也不拘束。聂司令问我们有什么困难，我们反映炸药容易受潮，好不容易送到前沿，结果炸不响了，影响战斗效果。他听了这个意见非常重视，当即指示，发给连队的炸药，一定要用油纸包好，不能受潮，谁出了问题拿谁是问。从那以后，再也没有因炸药受潮吃亏。我还提出攻击失利的主要原因是对敌人的暗火力摸得不准，加之交通壕距还有一百来米，突击队员暴露攻击的时间长，造成伤亡严重。聂司令听了后说：“说得好！”当即决定派侦察小分队，把敌人的暗堡摸清楚；继续近迫作业，把交通壕一直挖到敌人的水壕边，做到一出交通壕即可涉壕攻击，以避免过早暴露增加伤亡，同时搞好步兵、重机枪和炮兵的协同作战。入夜，我又带了3名班排干部仔细看地形，进行火力侦察，把敌人的明碉暗堡摸得一清二楚。
19日午夜，经认真准备后，我们重新向碾庄圩发起猛烈进攻。20日凌晨，73团胜利突入碾庄圩，第3营沿街两侧合击第7兵团司令部，连长萧锡谦和我带7连从南街向北攻击，一直冲到黄百韬司令部，缴获了黄百韬的一辆崭新的美式吉普，车上还有一副象牙麻将和一只紫铜火锅，都成了我们的战利品。这一仗，我们俘虏了***军1000多人。
黄百韬兵团被歼后，淮海前线总前委决定以华东野战军一部配合中原野战军的主力，围歼孤军冒进的黄维第12团.11月25日，中原野战军将黄维兵团包围于宿县西南双堆集地区。杜聿明集团奉蒋介石之命放弃徐州，企图南下解黄维之围。华东野战军首长决心以10个纵队和两个独
立旅的强大兵力展开追击。聂司令命令我们不要怕打乱建制，要在追击中打乱敌人。于是，在广阔无垠的徐淮大地上，双方几十万大军互相交错一起。
我和萧连长带着7连连续急行军，两天两夜几乎没合眼。肩扛机枪和迫击炮的战士们太疲倦了，有的走着走着睡着了，撞在前面的同志的身上。我的眼皮也不听使唤老是打架。这时候最需要鼓舞士气，我狠狠地拍拍脑袋，边走边动员大家战胜疲劳。全连同志都是好样的，虽然脚板上布满血泡，仍个个箭步如飞，我们星夜抄近路朝西猛追。
这一场大追击惊心动魄，华东野战军开始是追尾，后来平行追击，最后把西逃之***军兜头截住，我们的两条腿再一次赛过了敌人的汽车轮子。而仓皇撤退的杜聿明集团混乱不堪，车炮骡马的撞击声、士兵和家属的谩骂声，乱作一团。
12月3日凌晨2时许，我们7连在急行军间，隐隐约约看到不远处有一队人马也向同一方向行进。有个机灵的战士感到不对头，压着耳根向我报告：“指导员，旁边的队伍可能是敌人！”我心里“咯噔”了一下，马上警觉起来，迅速打开了手枪保险，悄悄告诉他：“别声张，注意观察。”随即部署连队警戒。这时，侧面传来问答口令的声音。我仔细一听，都是南方口音，心想肯定是国民当兵。因为***部队南方人多，我们部队多是北方人。
我将情况报告了随三营行动的团政治处王济生主任。他仔细一看，旁边队伍中的军官带着大檐帽，果真是敌人。怎么办呢？这种仗从来没有打过。王济生和我及营的领导悄悄商量后，决定先不惊动敌人，寻机前后夹击，迫敌就范。
于是，战士们低声一个传一个，都知道了旁边行进的是敌人，悄悄地压好子弹做好了战斗准备。当行进到有力地形时，我们全营同志一跃而起，把***军两头堵截，齐声大喊：“缴枪不杀！”
“干什么？干什么？你们怎么连一家人都不认识了”***兵急忙叫喊，还未闹明白是怎么回事，就乖乖地做了俘虏。天放亮时一清查人数，大伙高兴地跳了起来，好家伙，摸黑中稀里哗啦缴获了敌人的枪，哪知道俘虏的***兵比我们全营的人数还多。
经过三昼夜的迂回追击堵截，华东野战军完成了对杜聿明集团的战役合围。被围困在陈官庄一带方圆十几公里内的杜聿明集团，断水断粮，饥渴难耐，于是抢掠百姓，宰杀军马，甚至挖老鼠洞求梁，一幅幅惨状难以形容。从12月下旬起，连降几天大雪，到处白茫茫一片，气温骤然下降，猬集于田野、沟壑中的***兵，冻饿而死者不计其数。而我军在人民群众的大力支援下，粮食、弹药供应充足，士气高涨。我让战士一面用广播筒劝降和瓦解敌军，一面用馒头等食物诱降***兵。开饭时，大家就喊：“蒋军弟兄们，我们这里有热包子、大馒头，过来吃点吧！我们保证不开枪------”那些饿极了的***兵，不断偷偷溜出来向我军乞食。有的战士开玩笑说：“只要有个馒头，就能抓到俘虏。”
1949年1月6日，我军向杜聿明集团发起总攻。我们9纵担任西面和西北面的主要突击任务。在第73团的阵地上，7连掩护三营进攻。***军的坦克喷射着火舌，向7连阵地扑来。战士们急中生智，在壕前挖一些小坑，堆上高粱杆、玉米秸和干草，燃起浓烟。***的坦克兵闹不清是什么战法，我们则趁着敌人的“乌龟壳”畏缩不前时，加紧修复掩体、工事，把战壕连成一体，有的战壕挖到了***军阵地中，打起了“地道战”，逼得***军中只好步步后撤。
1月10日拂晓，天刚放亮，凛冽的寒风使劲的刮着，空气中夹杂着浓浓的火药味和***军施放的毒瓦斯气味，极度疲劳的战士们，正在战壕里抱着枪熟睡。我担心***军偷袭，和连长轮流值夜班，一连几夜熬得眼泡又红又肿。查完一遍哨后，我找到一片洼地想“方便”一下，可是由于连续缺水上火，大便干结，蹲在那里怎么使劲也拉不出来。这时，突然从远处传来“轰隆轰隆”的马达声，我意识到是***军的坦克来了，急忙喊司号员吹号。急促的号音真灵验，不但驱散了疲劳，连大便也痛快的排出来了，我马上组织迎击敌人。
***军的坦克共有20多辆，在我军层层阻截下，冲到我团阵地时还剩下11辆。大家对打坦克感到很新鲜，情绪高涨，一点也不害怕。我说：“蒋介石送来了坦克，让我们常常‘啃’坦克的味道。几十万敌人都被消灭了，剩下几只‘乌龟壳’还能跑掉？我们的穿甲弹就是它们的‘克星’，一定能打它个底朝天！”战士们个个嗷嗷叫：“打，打，打它个底朝天！”
我带着班长陶仁祥和战士李宏各、李彪，抱着火箭筒和炸药包冲上去堵截。***的坦克兵，连忙开炮轰击，可慌忙之中哪还有准头，我们机智地避开敌炮火，几下快速的匍匐前进，就靠近了坦克，然后冷静地以坐射的姿势端起火箭筒，之一发穿甲弹，就击中了坦克的右前侧。随着激烈的爆炸声，坦克里冒出一股浓烟，但它还挣扎着跑。陶仁祥火了，他赤手空拳冲到坦克跟前，“噌”的一下子爬上去，大喊一声：“缴枪不杀！”
坦克盖掀开了，四个***兵双手举着枪，钻了出来，战战兢兢地喊着：“别打了，我们缴枪！”为首的一个高个子，向我祈求说：“长官，我们投降，我是战车一团三连连长陈荣基。我们已经好几天没有吃饭了，肚子都饿瘪了，能给我们弄点吃的吗？”其余几辆***军坦克吓得逃之夭夭。我们团立即集中所有的火箭筒，乘缴获的汽车紧紧追赶，我也带了几个战士，坐上一辆汽车，瞅准一辆坦克追去。在兄弟部队配合下，终于将敌人的坦克全部截住。
几天后，第9纵队政治部用蜡刻板印的《胜利》报，登出了我写的新闻稿：《一炮打下一辆坦克》。
震惊中外的淮海战役，历时66天，一举歼灭***精锐部队55、5万人，加速了解放战争胜利的进程。为了赢得胜利，我们连付出了惨重的代价。连日来大家都是饿着肚子打仗，40多岁的炊事班长李振军，找到一匹打死的马，砍下了四条马蹄用麻袋扛了回来，想张罗着为战士们包包子吃，可喊来喊去没有人响应。一问才知道，我们连120人伤亡的只剩下30多人。李班长难过的趴在地上嚎啕大哭。饭做好了，大家却默默地埋着头不肯吃，个个沉浸在失去战友的悲痛之中。
这时，我又想起在攻击窦庄时和教导员的一段谈话。那天是12月7日，我们团于第74团合力攻击窦庄。守卫窦庄的***军是一个步兵团加一个山炮营，还有大批坦克，火力强劲，抵抗异常凶顽，况且地形平阔，不利攻击。我们团曾一度突入村内，但在敌人强力反击下，立足未稳，只得返回，就地近迫作业。***军在猛烈炮火的支援下，出动大批坦克和步兵反击。这场搏杀异常激烈残酷。我们有十多个连以上干部牺牲，第3营的伤亡也十分严重，营长王玉芝和副政治教导员负伤，副营长的腿被打断，在阵地前沿的营领导就剩下政治教导员郭奎武一人。
在战斗的间隙，郭奎武来到7连，他关切地问了连里的情况后问我：“小迟，你这儿有吃的吗？我的肚子可饿坏了！”郭奎武是模范***员，是我在抗大学习时的领导，原任团的保卫股长。这年他刚满28岁，不久前才谈了对象，女的是师医疗队一个漂亮的护士，我到医疗队为伤口换药时，曾几次替郭奎武给她送过信。
我掏出身上揣的饼子，递给郭教导员。他一掰两半，自己吃一半，另一半又还给了我。这是支前老百姓油腻感高粱面做的，因为天冷，饼子硬邦邦的像块石头，咬一口一道白茬，费很大劲才能咽下去。我们两个人蹲在壕沟里，边吃力的嚼着饼子，边聊了起来，教导员说：“在抗大毕业的学员中，你是进步最快的，现在已经当上连级干部了。你要继续努力，为咱73团争光。”
面对敌我相持的严峻形势，看着受伤的战友，我们心情都很沉重。郭奎武说：“浩田啊，这仗打好了很了不起；如果打不好，我们都要见马克思。咱俩定个协议吧，如果我死了，你往我家带个信；如果你死了，我给你家报个信。你还年轻，咱俩中如果要死一个，算我的。”
在战场上，每个人都会想到死，但作为革命军人，谁也不怕死。我们俩身上只带着党证，把平常记事的小本本都烧了，做好了牺牲的准备。这时能和战友说说心里话，觉得轻松些。我安慰教导员说：“***兵没有什么了不起，不要想那么多！”郭奎武淡淡一笑：“你不邀请看他们，前面的敌人比我们多好几倍，而且我们的后路也断了。”
这时，对峙的双方在战壕里互相叫骂，并且用冷枪对射。第8连有一个班被敌人火力压制，撤也撤不出来，进也进不去，处境很危险。郭教导员十分着急地说：“小迟，你们掩护好，我到前面去看看。”说罢，弓着腰沿着壕沟向前面跑去。
为了把国民当兵的嚣张气焰压下去，教导员在前沿一边指挥还击，一边组织部队对***兵喊话。有个***兵在壕沟里扯着破锣般的嗓子叫喊：“共军弟兄们，我们是新五军，快投降吧，我们的坦克马上就要开过来了。”这一下激怒了郭教导员。他火冒三丈，头探出壕沟，跳起来对着敌人大骂：“你们这些***的龟儿子、王八蛋，美帝国主义的走狗，你们算什么东西？老子是百战百胜的解放军，什么时候投降过？你们赶快投降吧！”***兵“嗖”地一梭子子弹打过来，击中了郭奎武的右胸，他当即倒在血泊中。我和几个战士匍匐着把他拖回战壕时，他已经停止了呼吸。我拼命地喊着：“教导员，教导员！------”他刚才还活生生地和我说话，现在他却永远地合上了眼睛，我怎么也不能接受这个现实。我命令全连一起开火，把对面壕沟里露头咋呼的几个***兵撂倒了。
解放后，每当我去瞻仰烈士墓时，总会想起郭教导员和我谈话的情景，想起那些与我一起战斗，在我身边倒下的战友。当我看到修葺一新、绿树葱葱的烈士墓地时，心里感到安慰；当我听到随意拆迁、破坏烈士陵园的事情时，我心情异常沉重，我们不能忘记：今天的幸福生活，是千千万万烈士的鲜血和生命换来的。
淮海战役一共打了66天。我军以60万人，打败了近80万人的***军。这次战役规模之大、时间之长、歼灭敌人之多，不但在中国战争史上，乃至在世界战争史上都是少见的。我们取得这样伟大的胜利，首先是由于以***为核心的党的第一代领导集体的英明决策，和刘伯承、陈毅、邓小平、粟裕、谭震林组成的总前委的出色指挥，及广大指战员的英勇战斗。但是最根本的原因，是因为反动***的蒋介石集团彻底失了民心，而***和解放军赢得了全国人民衷心的拥护个支持。淮海战役我军参加部队60多万人，而参加支前的老百姓就有500多万人。真是车轮滚滚，轰轰烈烈。陈老总说得好：“淮海战役的胜利，是老百姓用小车推出来的。”在***部队当兵的，很多都是抓壮丁抓来的，他们不愿意为蒋介石卖命，可是被我们俘虏后，通过诉苦教育，知道为了谁当兵为了谁打仗，马上拿起武器，和我们一起战斗，而且奋勇当先，有很多在战役第一阶段被俘虏的，到了第三阶段就当了班长。那是***军有飞机，有坦克，有大炮，武器装备比我们强得多，但是我们靠军民团结、官兵团结的合力，打败了蒋介石。我们当来自人民，植根于人民，坚信人民群众是真正的英雄的历史唯物主义观，是永远不能丢的。这也就是我们今天倡导的以人为本的精神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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