转播到腾讯微博
阳湘正的头部至今留有被打的伤痕。当事人供图
转播到腾讯微博
阳湘正满脸忧伤。
湖南农民阳湘正,今年6月进京上访,遭一群不明身份的人“绑架”,被押往河北沧州吴桥县一家砖窑厂“做黑工”———直到一个月后从“魔窟”逃出,阳湘正的遭遇及其背后的“黑砖窑”才渐被外界所知。
出逃者勾画了一个奴隶般的社会:剃成光头,穿着识别明显的统一“制服”,夜晚被锁进铁门,白天在监视下干活,不听话就打,皮带抽,电棍击,没有工钱,和狗睡在一起……
这还是一个“无声”的世界。“不断有人被送到这里,但是有规定:不准交谈,不准乱说话,不准询问对方情况,也不准打听那里(指砖厂)的情况。”
今年10月,南都记者赴河北省吴桥县调查,在当地政府、公安机关协助下,阳湘正等7人“被卖到”砖厂一事获得证实,但“黑砖窑”、“黑奴工”的说法被砖厂老板否认。
从北京到河北,从上访者到“包身工”,其背后隐藏着一条怎样的输送链条?吴桥县公安局表示,对此事立案侦查,需当事人亲自到当地报案,且需要跨地域多部门联合调查。本稿刊发前阳湘正告诉记者,已准备向吴桥县公安局报案。
露宿火车站遭掳
被两个“光头”硬塞进面包车
今年6月,一场雨后的深夜,阳湘正走出抵达终点的K 968次列车,随人流走进北京西站的那片潮热广场。
这是湖南农民阳湘正第三次进京。此前的2009年8月,阳带着一堆材料,同样是乘坐K 968次列车,但在车上被“一个陌生人”搭讪后,随即被列车乘警查扣了身份证,到京后被通知而来的邵阳市驻京办事处人员,用一辆卧铺大巴又送回了湖南省隆回县。“镇里的干部在隆回东站亲自接我。”
此后在2010年初,阳湘正再次到了北京,去过国家信访局等部门,但反映的问题被批转回家乡隆回县,“地方政府不依法办事,我到法院起诉,也一直没有结果。”
57岁的阳湘正,是邵阳市隆回县六都寨镇泌水村5组村民,为房产纠纷奔走多年,他认为村干部将其合法房产非法卖给了他人,多年来交涉无果。“县信访局等单位为了让我父亲息访,愿意对这桩房产纠纷给予补偿性赔偿,但前提是要让我父亲签下协议,不再上访,但(协议)又迟迟不能落实。”———阳湘正的儿子在一份材料中称。今年6月8日,阳湘正再次来到北京。
已是深夜10点,闷热的北京西站广场上,阳湘正找了一处地方,露天睡下。他的计划是,第二天找个旅社住下,再带材料去此行的目的地:国家信访局。
意外就在睡梦中发生。
凌晨4点半左右,地上的阳湘正被一个男人推醒,“大概50岁,比较胖,他问我是哪里人,我看他还比较面善,也不像是坏人,就跟他说话。”
“是北方口音。”阳湘正回忆,“他说他们有个厂,要招很多民工,2400块钱一个月,问我去不去?”然后指着火车西站南广场右侧一辆白色面包车,“说可以到那边去谈。”
“我也只是想去问问情况。”阳湘正说,随后他跟着那男人来到面包车旁,“刚走到车边上,就看到有两个‘光头’一前一后朝我走过来,我觉得不妙想逃走,但来不及了,他们将我抓住,硬塞到车里,两个人一边一个,把我夹在中间,然后车就开了,飞快地往前跑。”
车向北京郊外驶去。阳湘正开始还在车上挣扎,但很快就放弃了,“他们摁我的头,掐我的脖子,说不老实就揍我,我也动弹不得。在路上我就说要上厕所,他们不肯。”
挣扎中阳湘正发现,在面包车的后座还坐着一个人,40来岁,一直没讲话,“后来知道,那个人也是跟我一样,被他们抓上车的。”
砖窑厂的“新工人”
“剃光头、跟狗睡、乱说乱问就用皮带抽”
白色面包车驶出三环路后,阳湘正回忆,在一个路口,又被一伙早已等候在那里的人,塞进两个男人,“这时车上有7个人,4个被抓的,3个人贩子。”
上午10时许,车驶入河北境内的涿州,另一辆白色面包车已在那里等候。“在涿州,我们被允许下车解手,随后又被押上一辆大的白色面包车,上车后发现,里面还有3个被抓的人,一个50多岁,一个70多岁,还有一个患夜盲症的男人。”
北京的那辆面包车随即返回,“感觉他们和涿州接应的,是同一个组织的,相互配合。”此后,车上7名被抓者由4人押送,继续往南。“一路押送我们的,都是北方口音,具体河北的还是北京的,我分不出来。”阳湘正说。
此后是一段漫长的行驶。约下午2点钟,满满一车人在一阵颠簸后,停进一个有着高高烟囱的砖窑厂,那里就是这些被掳者的终点站。
一扇铁门打开,又一扇铁门打开后,7个初来乍到的“新工人”被带进一间约20平米的宿舍,“有三间房连在一起,我们7个人被关在中间的那个房,就一个用木板拼起的长通铺,条件很差,里面养着两只狗,也睡在床上,我们就跟狗睡在一起。”阳湘正说,“我在那里呆了一个月,没有洗过澡。那个日子很难过,太苦了,以前没过过那种日子。”
“在我们7个人来之前,铁门里面还关着两个人,一个50来岁,络腮胡子,听口音也是北方人。还有一个十七八岁的小伙子。”阳湘正说,在他们被关进去大约十多天之后,又进来两个小伙子,一个20多岁,一个30多岁,但都没有交流。
“在里面不让乱说话。”阳湘正说,虽然这些人住一个房间,睡一张通铺,但进厂后被规定:不准交谈,不准询问对方的情况,也不准打听那里(指砖厂)的情况。
“有一个监工,也就是班长,住在我们隔壁的那间房,24小时监控我们,只要发现有交头接耳乱说乱问的,就用皮带抽,用电棍打。”阳湘正说,班长叫马元叶,是河北人,不到40岁,“个子不高,很胖,他们叫他‘小胖子’。”
白天在窑厂干活的时候,马元叶总拿着一条1米多长,约2厘米宽的三角皮带监督他们,谁不听话,干活不出力,就打谁。另外还有一根类似警用的电棍,“不听话的,逃跑被抓的,就会被用电棍电击。”
为了便于管理,阳湘正说,凡被抓进去的工人,进去后都得剃光头,然后每人发一套制服:上衣为红色短袖,下身为灰色短裤,但只有一套,没有换洗的。“就像监狱里的囚服,如果有人在工地干活时想逃跑,一眼就能识别出来。”
“黑奴工”陆续出逃
“逃了5个还有4个,我不知道他们是谁”
另外也是为了与其他工人相区分。据出逃后的阳湘正介绍,砖窑厂的工人分两种:一种是“正式工”,多是从本地招来的农村人,大概有二三十人,这些人没有统一的制服,也不用剃光头,多住在自己家里,干活按劳取酬。另一种则是他这样被抓的“黑奴工”,除了在窑厂干活和吃饭,其它时间都被关在铁门里,被人看守,也没有工钱。
一天虽然有三顿饭,但多半是吃馍馍,这让南方人阳湘正很不习惯,“一日三餐,每餐发三个馍馍,吃不饱可以多领一个,吃四个,但菜都是生的,也只有黄瓜、西红柿什么的,切好放点盐就给大家吃,没有油也没有作料,没有荤菜。别的就是马铃薯,偶尔有玉米粥,吃不饱也吃不好。在被关的一个月里,我没吃过一顿米饭。”
阳湘正说,他刚进砖厂时,曾到老板那里领了50张饭票,“两块钱一张的那种,但都被马元叶拿走了,而且只发过这一次,以后老板就没给过我饭票了。”
挨饿受累,没有自由,没有报酬———逃跑,成了“黑奴工”们暗中的躁动。
首先出逃的是那个患夜盲症的男人,在一次白天干活中,他趁班长不备伺机逃走,但没跑多远就被追了回来,“被毒打了一顿,用皮带抽他,电棍击他,整夜地罚站”,但此后不久,在一个下雨的晚上,夜盲症男人成功出逃。
6月下旬,在阳湘正之后进来的两个二三十岁的小伙子,也双双出逃成功。
另外一个50多岁的男人,“那个人身强力壮,睡在我旁边,我们悄悄聊过话,只知道他姓陈,是保定人,一天晚上他趁加班也逃走了。走之前我还睡在床上,他曾拖了一下我的腿,后来想他可能是让我跟他一起逃,但当时我没能领会。”阳湘正说。
终于在7月8日的这天中午,阳湘正趁大家午休之际,从窑厂成功脱逃。“我躲在四周的棉花地里,不敢走公路,就在田里猛跑,边跑边打听火车站,跑到10公里外的吴桥县城已经是夜里,第二天上了去北京的火车。”阳湘正说,被抓进砖厂后,为防止身份证和随身携带的900块钱被搜走,他将身份证和钱一直藏匿在贴身内裤里。在他向南都记者出示的证据里,有一张7月9日早8点从吴桥到北京的K 412次硬座车票。
直到逃到吴桥县城,阳湘正通过打听才知道,关了他一个月的地方,是位于沧州市吴桥县铁城镇的城西梁村砖窑厂。
由于出逃仓促,阳湘正的行李袋还落在砖厂宿舍的床下,而他的手机在进厂之初就被一直扣押在老板那里,尽管他连老板是谁、老板的姓名都不知道。
“我逃走后,还有4个人被关在窑厂里,一个70多岁的老头,一个18岁的小伙子,一个50多岁的络腮胡子,还有一个40岁左右的人,干活很老实———在里面不让交流,这些人叫什么名、是哪里人、什么原因被抓进来的,我都不知道。”阳湘正说。
令阳湘正担忧的是,那4人当中,有两人长期被毒打,可能已经丧失了逃跑的能力。
“一个是70多岁的老头,因没力气干活,一到晚上班长就教训他,拿皮带抽他,经常被打得遍体鳞伤,还罚站,不给馍馍吃。另外那个18岁的小伙子,我们没进去之前他就已经在那了,也被打伤过,小腿的伤疤一直没好。这两个人逃出的可能性不大。”
阳湘正的头部、大腿至今也还留着在窑厂被打的伤疤,“刚出来时,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,现在都没有了。”
阳湘正回忆一次被打后,“我在铁门里面大叫,说我们也是人,白天干活,晚上还要我们干活,不让睡觉,哪有力气干活,你还要打,我只好把这条老命交给你了,你要打就打死我!从那以后他再打我,就没那么凶了。”而那次在铁门里的喊叫,也被外面的“正式工”听到了,“这些村民也实在看不惯了,就过来骂马元叶,说你们把人家抓来,这样干活还这样对人家,太没人性了!”
阳湘正说,那次之后,马元叶还给他找来止痛药,让他吃了20多天。“他也是听老板的,不得已才充当打手。”
http://news.qq.com/a/20111019/001134.htm?qq=0&ADUIN=1536758281&ADSESSION=1319001466&ADTAG=CLIENT.QQ.3493_.0